牛二养牛片段 牛把儿那些事儿
作者 汪河
牛把儿,中国农耕社会延续3000 多年的重要职业,新中国建立后人民公社时代,其重要性达到顶峰。改革开放,用了不到40 年的时间让其彻底消失。
管中窥豹,仅从这一点,就可以深切体会到改革开放以来的的巨大成就。
一
汉语词汇里“把式”,意指武术的架势,以后泛指某专业领域的行家里手。
过去喂牛和用牛,需要专门人士,就是牛把式。
我们豫西南一带称之为牛把儿。我老家镇平县,人们把牛读作ou,称呼牛把式为“ou板儿”;也或称“掌鞭”。
在农耕时代,牛是主要的生产资料。有田有牛的家庭,都有牛把儿。
20世纪50-70年代人民公社,规定生产资料“三级所有队为基础”。各家的牛都集中到生产队饲养和使用。一个生产队,拥有的耕牛数量也只是十头左右,牛把儿也只是3-5 人。这样一来,牛把儿成为生产队里的重要人物。
牛把儿和牛之间有特殊语言和肢体动作,双方相互熟悉,方能配合默契。牛把儿的吆喝:“嘚儿”(甩缰绳)——启动;驾(牛鞭抽屁股或在空中甩一个响鞭)——加速;喔(勒缰绳)——停止;哒哒、咧咧(牵拉缰绳)——往左或右拐;绍(抖动缰绳)——后退。
使牛用语,因地域不同略有差别。
牛把儿使牛时的吆喝声很有特色,大都带着亲昵的叫骂,声音雄厚粗犷,在寂静空旷的乡野上传的很远。我记得有位长者说,他小时候在村头小学校读书,就能听到爹在岗上使牛的吆喝声。长者解释说,过去人烟稀少,牛把儿一个人在野外,大声吆喝给自己壮胆。一般野兽听到人声,退而却之。万一被虎狼所困,家里人听不见吆喝,会找人抄家伙去查看。
二
古汉语中有个“犋”字,是指牵引犁、耙等农具的畜力单位。能拉动一种农具的畜力叫一犋,有时是一头牛,有时是两头或两头以上。农村人民公社年代,生产力低下,人都吃不饱,牛也很瘦,一般拉车拉犁,都是两头牛。在我老家那一带,说一犋,指的是两头牛。在那个年代,一位牛把儿两头牛,属于标配。
能成为牛把儿,需要真功夫,精通犁地赶车耙地等农活儿。
有一种城里人不常见的农具,是无轮子的拖车,豫西南一带称“拖”。牛把儿用它装载步犁和耙地用的钉耙,让牛拉拖车下地。
犁地,牛把儿一手扶犁一手执鞭,吆喝着牛儿前进,手控犁头的深浅度。走到地头拔出犁头指挥牛儿转向,再插入犁头。
耙地,牛把儿执鞭站在耙上,吆喝牛儿拉耙平整土地,还需要不时停下清除耙齿上的杂草。
一个称职的牛把儿,配备两头健壮耕牛,一天能翻耕两三亩地。他还要根据农活需要,驱使牛儿拉车、耙地和碾场。、
也有些农活儿需要多人操作,例如使牛拉耬耩麦(播种麦子)。为确保播种质量,需要牛把儿在前牵牛,后面人摇耧(耧在行进中晃动耧,让麦种出耧分布均匀)。
我喜欢看牛把儿套车。只见他把两头牛牵到牛车旁,一手抬起车辕条,另一手抖动撇绳,一声吆喝,两头牛儿顺从地扭身就位。牛把儿把车辕条放在牛脊背上,披挂牛套,与肚绳连接停当,然后一手拉撇绳,另一手执鞭朝半空扯一响鞭,吆喝牛拉车上路。
三
牛把儿除了使牛,还要喂牛。
喂牛的时间一般在早晚两个时辰。俗话说“马无夜草不肥”,其实牛也需要吃夜草。牛是食草动物,需要大量草料,进食时间长。白天它们需要下地干活,喂食多在早晨和夜晚。
有句农谚说在春耕和秋种时,“二十四五月黑头,月亮出来去使牛”。根据月相推算,此时是凌晨3-4 点,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。这个时候牛把儿就要起床,驱使耕牛借月亮的照明犁田。
写到这里我就心痛牛把儿,牛吃夜草肚子饱了,牛把儿喂牛到深夜,刚睡下没多少时间,肚子还是空着呢,却要下地劳作!
喂牛除了耗时,还费力。例如铡牛草,两位牛把儿合作,一人填料,一人执铡刀,把麦秸或青草铡碎。
有说,“牛草过寸”,牛草的长度也就是3厘米左右。
也有说“寸草铡三刀,料少也长膘”,说的是牛草不能太长,短牛草有利于牛儿咀嚼反刍和消化。
铡草是体力活儿,除了严寒的冬季,平时牛把儿铡草时,大都是光脊梁,干得又累又热,顺头汗流。
牛吃草的时候,牛把儿在一旁守着,添草加水加料和拌搅。喂牛需要加料,牛料一般是粉碎的豌豆黑豆。有的生产队穷,农闲时以碎玉米和碎红薯干代替豆类。喂牛时,抓把牛料洒在牛草上,加水用拌草棍搅拌均匀。
养牛人有句行话说,“有料无料,四角拌到”。牛这种牲畜也怪,它若嫌牛草无料停吃,牛把儿就用拌草棍在牛槽里拌搅几下,它就又开吃。
牛既是生产队里重要资产,也就是牛把儿的衣食父母。干活回来,夏天把牛牵到树荫下避暑,冬天牵进牛屋防寒。遇有寒冷天气,牛把儿在牛屋生火,把自己的棉被搭牛背上为它保暖。牛如果生病,牛把儿比他娃儿生病还着急。他牵牛去公社兽医站看病,回来还要煎中药,给牛灌服。我跟着当会计的二爹看他和牛把儿拿特制牛角插牛嘴灌药。牛生病期间,牛把儿衣不解带整夜不睡陪着病牛。我虽小小年纪,看在眼里也替他们着急。
经常上路拉车的牛,牛蹄容易磨损,需要更换牛掌,俗称钉掌。钉掌由铁匠师傅完成。牵牛去铁匠铺,或请铁匠师傅登门服务,也是牛把使的事儿。
上面这张为牛钉掌图片比较文雅,我们老家一带则比较粗野,是把牛儿四蹄捆绑,放倒在地操作。
当然也有喜事,牛屋喜添新丁——母牛生下一头牛犊。生产队会破费买一串鞭炮燃放。小牛犊满月后跟在牛妈妈屁股后面蹦蹦跳跳,社员们赞声不绝,牛把儿更是笑得阳光灿烂。
牛儿休息时要“倒沫”,书面语称之为反刍。它们或站或卧,眯着眼睛,不慌不忙地反刍,泛出的白沫不雅地从嘴角朝下流淌。此时是牛儿最惬意的时候。牛把儿却还得干活儿,他们一趟一趟地去井里打水,把牛圈里的水缸灌满——暑天,一头牛一次能饮下一桶水;还要挑土垫牛圈——每天都要在牛圈里撒上一层碎土,保持牛圈干燥,这也是生产队重要的土肥。
牛把儿都住牛屋,在牛屋一角用土坯架一张高粱秆箔,摊一层麦秸铺一张粗席,一个木枕一条破被,就是他的歇息之处。
牛把儿和牛处的久了,有了感情。有年队里资金周转困难,队长荣贵叔和我二爹带牛把儿去石佛寺街卖牛,我跟去打秋风。卖牛后大家去供销社食堂吃粉条咸汤和油烙馍,唯有牛把儿心情沉重吃不下。二爹安慰他:秋天再买一头。队长荣贵叔黑着脸说:还买啥呢,三叔那头母牛下的牛娃儿,明年春上就能上套了。牛把儿流泪说,你咋不卖牛娃呢......
牛把儿工作辛苦,报酬也高。生产队时期,一个棒劳力出满勤,每天记10分,牛把儿则是16分。其他人都有遇到刮风下雨不出勤没有工分的时候。牛把儿则不然,一年365天,16 个工分,一天不缺。
那时候媒人说媒,如果男方家里有人是牛把儿,会加分不少。媒人对女方炫耀:那娃儿的爹是队里的牛把儿!女方家人闻言,肯定两眼放光:啊,牛把儿,好哇!
这个婚姻的成功率大增。
也有地方的生产队为牛屋配有专职饲养员,负责养牛。牛把儿出工时,去牛屋领牛。
这只是听说而已,在我儿时的农村生活中,牛把儿就是喂牛人。
牛把儿挣工分高,物有所值。这些工分沾满了他的辛苦和汗水。
四
我儿时暑假寒假常在老家住,很是羡慕牛把儿,时常幻想自己手执挂着红布条的牛鞭,扯响鞭,威风凛凛地赶牛车。还有秋天犁地时捡拾犁出来的红薯,耙地时耙钉上积聚的柴草,都可以归自己所有。牛把儿可以半公开地拿麦秸回家烧锅,甚至隐蔽地把牛料带回家。
说到这里,我不得不说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:牛把儿到底偷牛料否(用“偷”字似乎不妥,可我又找不到合适词句)。
在我老家,牛把儿偷牛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。当年说起这个话题,二爹要么否认,要么语焉不详。
二爹是生产队会计,也是凡人。往好处说,是看透不说透;往坏处想......
哎呀,我不敢继续往下说了,二爹的在天之灵朝我瞪眼呢。
我去唐河马振扶石柱山,吃饭时向本地老年人请教有关牛把儿的事情,问起这个问题。有位老人告诉我,他当生产队会计时为防止牛把儿私拿牛料,每天分发牛料都会加水。但还是有人从水里捞牛料拿回家食用。
前不久,我偶患小恙住院检查。邻床一位南召县石门乡陪护老伴的高大哥,说起当年生产队,我也问到这个问题。
“咋不偷,牛把儿没有不偷牛料的。”高大哥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高大哥说,他先后担任生产队小队长和村支书40 多年,熟知农村里的那些陈年往事。石门属于鸭河库区,修水库占耕地,人口迁往桐柏一部分,留下的人生活艰难。有年每人才分8斤小麦。平常年景,人年均70 斤小麦,100 多斤稻谷,剩下的都是红薯。牛把儿偷牛料是常态,生产队保管每天把牛料在水里泡一夜再分发,牛把儿照拿不误。
可谓防不胜防。
高大哥还说:人民公社那会儿,牛是生产资料,宰杀耕牛要判刑。大家巴不得牛病死饿死累死,分吃牛肉呢。
看这位支书,把贫下中农的觉悟说得恁低。可这都是他的亲身经历,我无力质疑,唯有苦笑。
唉,都是那些年缺吃少穿给逼的。
是啊,“饥寒起盗心”,有细米白面,谁会去偷吃牛料呢?
我写这篇文章,本想生产队牛把儿这个职业写得高大,体现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和人民公社的优越性,不想却写出阴暗一面。
朋友们常说我乌鸦嘴,没说错吧?
呵呵!
七
我曾经和两位有过作牛把儿的人一起工作,并有过一段奇特经历。
2011 年8 月,我作为省人大代表,参加省人大常委会为贯彻执行《畜牧法》组织视察活动。其中有一位新乡市包代表和郑州市张代表;分别是国企总经理和公司董事长。我们去一个肉牛大县,上午看过现代化的快速育肥场和屠宰场,下午又安排我们看千头养牛村。
一个二百多户的自然村养千余头牛,自然是一个亮点。我们被人带领在村里走访几户人家,最后在村头栓有很多牛的场地停下,听乡长和村支书给我们介绍情况。
我中途离队去展示场地附近一户人家如厕,看见他家牛屋还有一头牛。无意中发现这头牛是我上午在育肥场见过还有照相。我拿出相机给户主看。保证为他保密。户主无奈才承认这头牛上午被车拉到育肥场给我们展示,中午送回。户主以牛疲劳为由不参加下午的集体亮相。户主还说,村头展示场的很多牛,都是附近村子征集而来。
我相机拍下的照片
乘车离开后我跟坐我旁边的包总和张董事长说起此事。二位笑说,我俩早就发现其中端倪。例如,有户人家说养了5 头牛,他家牛屋太小,院子里栓牛的场地也不够。另一户人家说养9 头牛,他家院子不小,牛屋也足够大。但看牛粪数量和牛蹄子印迹,没有恁多。
我吃惊问,你俩一位是总经理、一位是董事长,怎么通晓牛事?
包和张两位笑说,他俩早年经历相似,知青下乡当过牛把儿。
张董事长善谈,他告诉我:严格说,我不是合格的牛把儿。我知青下乡在我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,当地领导曾做过我父亲的通讯员。我要求做牛把儿自然易如反掌。我管使牛犁地,拉车和碾场。有个老地主分子给我打杂喂牛。喂牛辛苦又很麻烦,铡草挑水,挑土垫牛铺,晚上睡牛棚,随时添草加料,一夜不得安生。夏天还好说,冬天很冷,寒风刺骨,一夜起来几回,我可是受不了。更重要的是,我回城,或者我去别的知青点跑着玩,牛屋得有人守摊子。我工分是十分,那位老地主六分,我们也没有沾生产队的光。
张董事长还说,我下乡那年正赶上‘一打三反’,工作队要把老地主拉到公社‘专政队’批斗,他走了谁给我喂牛?我就对工作队说,毛主席号召‘抓革命促生产’,他走了影响生产你们谁负责?最后老地主没去。那年去公社‘专政队’里的人,不死也得脱层皮,所以老地主对我很感激。下地干活,我坐在地头看书,他使牛犁地耙地。回去我躺床上听收音机,他喂牛,挑土垫牛铺。他还常叫我去他家吃饭。他们一家人吃高粱面汤红薯馍和老南瓜,给我白面烙馍炒鸡蛋。我返城后还跟他家继续来往。后来我当官有权了,把他女儿安排到县城里工作,又把他小儿子弄到我公司三产部门。那老头儿去世,我带人去吊唁,大操大办,把后事安排得风风光光。
张董事长当牛把儿的经历令人捧腹,笑过之后又有心酸。
特殊的年代,才有特殊的经历。
还有,那次视察发现的养牛数目造假之事,最后不了了之。党的十八大前,党风政风民风,世风日下。国务院总理为安徽粮库造假怒说:他们连我都敢骗!
呵呵,骗几个没有实权的人大代表,更是小事一桩。
哎呀,我说牛把儿,咋会跑题说起时政。
唉,还是这张乌鸦嘴!
赶快打住,说得多了,涉及敏感词,会影响小文发表。
八
说与牛把儿有关的往事,涌现出许多儿时记忆。
我说与牛把儿有关的往事,提及过去的农耕方式,犁、耙、拖车、铁轮车和耩麦用的耧等农具,还有牛鼻拴,牛笼头和牛笼嘴,给牛钉掌等与牛有关的东西。这都是延续数千年,40 年前还在使用的农耕技术和工具。
改革开放40 多年,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新型先进的农业机械的出现,耕作方式的改变,那些老的东西逐渐消失。一些与它们伴生的铁业、铜业、竹木业和皮业的行当,一并退出历史舞台。
当然包括牛把儿这个职业。
用我这支拙笔,记下这些往事,若干年后,兴许对某位怀旧的后人有益。
— —完——
初稿2023-4-17
作者简介
王贺伟,笔名汪河。
用真实名字前面两字谐音做笔名,只是觉得好玩,并无高深莫测之意
职业医生,喜欢读书。退休后封刀,在电脑上练习输入法,作为延迟脑萎缩的手段。
文,仅能够平铺直叙,诗,不懂平格律。
属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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